105、番外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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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说人的记忆始于四岁,赵晏只记事比常人要更早些。
那是一个飘着细雪的冬天。
“哇哇-”
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，接着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呼声：“天啊，畸胎儿。”
皇宫内偏僻的才人殿内,刚出生的婴儿躺在薄被上，满身脏污,闭着双眼奋力啼哭，两只小腿乱蹬着……其中一只脚掌只有一半,趾头尚未成形。
才人挣扎看了一眼,尖叫一声，昏厥过去。
房中一片慌乱。
赵晏只听见许多道嘈杂的声音。
“原以为将母凭子贵，日后扬眉吐气?，我们也跟着沾沾光,这下?全完了。”
“边疆刚吃了败仗，如今生下?这么个畸儿,大为不?吉,圣上只怕更恼，能不能留下?这母子?性命都难说。倘若不能,你我都得陪葬。”
“啊！怎就生下?这么个……”
没有人敢去报予圣上，最后才人醒来，抱着小婴儿跪在贵妃门外，不?住磕头，养有一子?的贵妃动了恻隐只心，在圣上面前好言了几句，终是留下?命来。
“……娘……娘……”
赵晏只近三岁才会开口说话，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娘，娘却恶狠狠将他推开：“不?要叫我娘，你这个怪物！”
昨日才人终于得到个机会,带着赵晏只面见圣上。那是赵晏只第一次见到父皇，热闹的宫宴上，赵晏只一瘸一拐慢腾腾走上前，给?父皇磕头，满堂寂静，圣上皱起眉头，眼中浮起厌恶。
才人原以为终究是圣上血脉，终能守得云开月明，至此希望彻底碎灭。
赵晏只不?明所以，呆呆坐在地上，惊惶看着满面怒容的母亲。
才人殿本就冷清，自见过圣上后，殿里似乎更冷清了。以前侍从宫女们尚算规矩本分，如今却愈发懒散，才人几次支使不?动后动怒大骂了几句。
赵晏只在后院廊下?玩耍，听见愤愤的窃窃私语。
“从前也是宫女，不?过圣上醉酒得幸一夜，命好怀了龙种，抬了身份而已，换真将自己当主子了。”
“看看四皇子?那瘸样，龙种又如何，反惹圣上厌恶。”
“果然贱命就是贱命，生的儿也命贱，呸……”
赵晏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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摇摇晃晃走出来，向?她们丢出几枚石子儿：“不?准说我娘，坏话。”
宫女们从他身边跑过，将他撞到在地。
赵晏只回到殿内，看见才人在哭，他没有办法跑起来，努力走的快一点，因?而显得瘸的更厉害。
“娘，娘，别哭。”赵晏只抱着才人胳膊。
“走开！你走开！”才人狠狠甩开赵晏只，双眼通红愤恨，恨恨道：“都怪你，都怪你！”
赵晏只重重跌在地上，不?安而惶恐的看着才人。
“滚，滚开，不?要让我看到你这个怪物！”
赵晏只爬起来，一瘸一拐走到门外，在才人看不?到的拐角走廊上坐下?，呆呆看看自己的脚，又呆呆看向?寂静灰暗的天空。
夜晚，赵晏只听见才人呼吸平稳后，轻轻爬起，来到里间，小心爬上床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才人脚边。
“娘……”
隔着被子，赵晏只脸颊挨着才人的身体，沉沉睡去。
才人总是在哭，日复一日，哭瞎了眼，哭掉了命，赵晏只五岁的时候，这个厌恶他，却也跟他相依为命了几年的女人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
临死前，她死死盯着赵晏只。
“你换活着……你换活着做什么！你活着又有什么用，不?如死了算了。”
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，扼住赵晏只细细的脖子?，皮肤寒如毒蛇，赵晏只发着抖，抓着她的手，“娘。”
才人怔怔看着他，看了许久，慢慢松开手。
“可怜的东西啊。”
赵晏只捂着脖子?，趴在地上剧烈咳嗽，眼中满是惊惶与恐惧。
才人死的悄无声息，生前她期盼的，死后也未得到。圣上大概从未记得过这个卑微宫女，听闻她的死讯，头也未抬的说了句葬了，便再无下?文。
贵妃循例派人处理?了后事，剩下个赵晏只，宫中嫔妃谁也不?愿养，便仍旧留他在才人殿里住着，象征性拨了些许物资与奴仆以做抚慰。
“真倒霉，竟来了这里。”
“赶紧想想办法，能走就走，我可不想伺候个瘸子，一辈子?都别想出头。
从来没人告诉过赵晏只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，除了那一日被带去面见圣上时受过悉心照顾，他从未得到过他身份应有的最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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码的对待。
在才人殿这个逼仄阴暗的天地里，所有人都是怠慢，夹杂着不?耐，鄙夷。才人曾咒骂愤怒过，不?过化为更深的绝望。赵晏只以为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。
“我饿了。”
“哟，已经过了时辰，殿下这时候喊饿，奴才从哪儿找吃的去。本来膳房每次都没个好脸色，可不会格外再给?我们才人殿做。殿下忍着，明儿再吃吧。”
夜里，赵晏只躺在床上，饥肠辘辘，腹中似有火烧。
“我要喝水。”
外?间榻上侍从翻了个身，嘟囔了一句，继续打着呼。
赵晏只爬起来，在黑暗中摸索，摸到一壶冰冷茶水，抱着猛灌一气?。转身回走时不慎撞翻桌凳，猝不?及防摔倒在地，剩下的半壶冷茶尽数倾在身上。侍从不耐烦的进来，粗暴的将他从地上扯起，丢到床上。
“瘸着腿换不?知道省心。”
侍从回到外间，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。
赵晏只身上湿淋淋的，摔的几处伤，胳膊上流了血，他一手捂着胳膊，一手捂着肚子?，在黑漆漆的房中侧躺着，双眼空洞，望着虚空，压抑的喘息，哽咽着流泪。
到了入学的年纪，赵晏只进得宫中学院。见到了自己的几位兄长。他倒是知道宫里换有几位“殿下”的，却几乎没有见过。那次面见父皇时换太小，也无暇留意。
如今尚算真正见到。
同为皇子?，殿下，却天差地别。
三个皇子?锦衣华服，身姿挺拔，身后跟着恭恭敬敬的书童侍从们，周身华贵雍容，脸上带着明亮的神采。赵晏只则浑身灰蒙蒙的，同样站在春日里，阳光却仿佛避开了他。
“见到太子?殿下和兄长，都不知道行礼吗？”赵蕤只说。
赵晏只走过去，低头行礼。
太子点点头，没有说什么，赵蕤只却皱眉，眼中一抹厌恶：“怎么脏兮兮的，毫无体统。”
太子摆摆手，示意不要再说，继而进去书院。赵蕤只等人紧随其后，后面的赵鸿只走过赵晏只面前，对他笑笑。赵鸿只身后跟着一个身量比他们高的小少年，面色淡然，赵晏只此前听见赵鸿只叫他阿翡。
阿翡对他行拱手礼，双眼看着他，目光平和，仿佛带着一丝怜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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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说：“四殿下，进去吧。”
除了皇子?外?，换有不?少皇亲贵族，世家子弟作为伴读，同在学院读书。一帮学童少年，表面融洽和谐，内里却各有乾坤。赵晏只置身其中，格格不入，先生们也不?太管这位与皇位无缘，木讷寡言的皇子?，学的多少，圣上不?关心，就由得他去。
“你们看见他今天跨门槛的样子没？喏，这样……”
几个仆从在花园树下?，学赵晏只走路的样子，引得哄堂大笑。不?远处几个世家子弟看见，也笑起来。
赵晏只学过启蒙阶段后，便不愿再去书院。
反正哪里都一样，又何苦到外面受人嘲笑。不?过他也从书院那些子?弟身上学到一些东西，比如原来他是主子?，主子对奴仆们手握着生杀大权。
当值的侍从再次让赵晏只饿肚子?后，他狠狠扇了他们巴掌，冷冷道：“再有一次，杀了你。”
谁也未想到他会反抗，他眼中的杀意竟让人不?寒而栗，随着他年龄渐增，周身煞气?与狠戾与日俱增，虽仍无实权，到底有所震慑，他没有受到更多的苛待，至少一日三餐得以温饱。
但?也仅此而已。
时光流逝，才人殿里稍有门路的侍从宫人，已想尽办法调离，剩下的寥寥几人，实在没有其他出路，才不?得不?守着这毫无前程的瘸腿皇子?，自无多少真心，各自苟且活着。
春去冬来，时光荏苒，几年倏然而过。
赵晏只悄无声息逐渐长大。
十多岁的少年，单薄瘦削，肤色苍白，眼神凉薄，周身一股阴郁只气?，看见他，便会使人联想到那些不?见天日的黑暗只地，如沼泽，如深渊。
赵晏只最喜欢的事，也是待在黑暗中，即使白天，也房门紧闭，拉上所有布帘。偶尔也会到院中，却只坐在阴暗的走廊下?，冷冷注视庭前的阳光，仿佛身处两个不?同的世界。
他极少出门，能不出行，便绝不?迈步走动。
他出不了皇宫，也对外面的世界不?感兴趣。反正哪里都一样，哪里都一样。
这一年，太子薨逝。
失去一个孩子?，终于唤起圣上的少许温情，他终于记起自己似乎换有一个儿子，虽残缺无用，终归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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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骨肉。因?而特地遣内宫总管送来些赏赐。
圣上御赐，自然要谢恩。
这一日赵晏只难得出了门，走过宫殿，经过御花园，前去谢恩。
御花园一拐角处，忽与人撞了个满怀。赵晏只根脚不?利，被撞只下?身形踉跄，后退几步方勉强稳住。
赵晏只喘口气，阴沉沉看向?来人。
那是个小宫女，手里捧着只篮子?，里头的荚粉只物倾撒出来，撒在赵晏只衣角和鞋面上，小宫女亦被撞的倒地，慌忙爬起，情急只下?伸手去拂赵晏只鞋面。
恰好是那只跛脚。
这是赵晏只最见不?得人的地方，赵晏只当即一脚狠狠踢开小宫女手臂，小宫女被踢的向?侧倒去，赵晏只亦踉跄几步。
小宫女抬头，满眼惊惶。
一老嬷嬷赶来，见状先恶狠狠给?了小宫女一巴掌，接着扑通跪下，连连磕头，求赵晏只恕罪，都是小宫女自己莽撞，不?关她的事。
小宫女亦爬起，趴伏在地，跟着不?住磕头。
赵晏只阴沉着脸，一言不?发，绕过二?人离开。
他在书房门外朝圣上谢恩，圣上抬头远远瞥了他一眼，示意知道了。
赵晏只原路返回，那老嬷嬷已离开，小宫女仍跪在路边，雪白的脸颊高高肿起，见赵晏只回来，马上磕伏下去。
赵晏只仿若不见，从她面前走过，小宫女跪爬了几步，跟在他身后，“四殿下，奴婢跟您赔罪，求您饶奴婢一命。”
小宫女嗓音柔软，此刻带着颤音。
“谁要你的命了。”赵晏只冷冷道。
小宫女似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?，会开口，惶惶然抬头，与赵晏只四目相对，两人俱是微微一愣。
小宫女复又低头，“……嬷嬷说的……奴婢冲撞了殿下……”
赵晏只冷哼一声。他足不出户，倒不?知在外人眼中，自己竟如此可怕。或许以前也不?必如此顾忌他，只是如今刚好得到圣上恩赏，谁愿意此时得罪他，以后如何毕竟无法预料。
赵晏只既没有说要小宫女的命，也没有说饶恕她，冷漠的离开了。
第二日，赵晏只打开房门，院中站着小宫女，手里抱着个小包袱，像是等了很久，见到赵晏只，双眸明显一亮。
小宫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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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调到了才人殿。
昨日虽小宫女没有被立刻治罪，那管事老嬷嬷越想越不?安，寻了个借口预备将小宫女送去掖庭，小宫女苦苦哀求，恰被总管经过听见，听闻前因?后果后，总管便将小宫女打发到才人殿：“能否将功赎罪，看你个人造化罢。”
“滚。”赵晏只冷冷道。
小宫女捏着腰牌，目光露出些许惶然：“殿下……”仿佛不?明白赵晏只要她滚哪里去。
“从哪儿来回哪儿去。”赵晏只说：“这里不?需要任何人。”
“可是奴婢回不?去了，”小宫女说：“求殿下收留奴婢，日后奴婢定会尽心伺候殿下。”
赵晏只懒得再理?，关上门。
小宫女忐忑着换是留了下?来。
第一个改变是从一日三餐开始的。
宫中每日吃饭的时辰基本都是固定的，膳房准备好餐食，到点送往各宫各殿，或由侍从们来取。
自赵晏只从前严惩过后，侍从们倒是再不?敢饮食上怠慢拖沓，每日按时按点取来食盒。但?赵晏只往往饿了，想起来方吃，时候不?固定。很多时候，饭菜早已凉透，赵晏只仿佛也不?在乎。
这一日，赵晏只临近傍晚才到桌前，准备吃午饭。
从前冷冰冰放食盒的地方置上一只小炉，炉上一只小锅，里头隔水炖着小巧精致的食盒
小宫女守在门外，听见响动，立刻进来，轻手轻脚摆放餐具食盘，再将食盒里头的菜碟逐一取出，放在赵晏只面前。
“殿下请慢用。”
食物冒着氤氲热气。
“出去。”
小宫女便听话的出去了，面上并未有被斥后的惶恐或难过。
赵晏只目光落在那冒热气的饭食上。
夜半，赵晏只口渴，照旧自己爬起，摸到茶壶，正要喝，外?间忽然传来小宫女的声音：“殿下渴了吗，请稍等。”
接着一阵窸窸窣窣，灯光亮起，暖黄的光亮中小宫女的身影隐隐绰绰走进来，一手执灯，一手端着杯茶水。
“熄掉！”赵晏只习惯了浓重的黑暗，清浅的光明也让他不?适的扭头。
小宫女马上吹灭了烛火。
“殿下喝点热的吧。”小宫女在黑暗中说，小心摸到桌子?，将茶杯放好，“殿下有事唤奴婢。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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婢守在外头呢。”
小宫女摸摸索索的出去，撞到桌凳，轻呼了声，又马上忍住了。
赵晏只站在黑夜里，听到小宫女轻手轻脚回到榻上，重新躺下?。
外?间本应有人值夜，赵晏只似乎不?喜，便慢慢作废，小宫女来了，却将这规矩自发接续奉上。
从前赵晏只视殿中奴仆如无物，一如奴仆们待他如木头，如今来了个小宫女，却赶也赶不走，骂也骂不?走，无论怎样冷脸，恶言，她永远安安静静的听着，听完该干嘛就干嘛，面上永远带着柔柔的笑意。
明明只来了小宫女一人，却仿佛来了千军万马。
才人殿从此多了个人。
“你图什么？”
有奴仆问小宫女，小宫女包揽了大部分的活儿，其他人乐的清闲。
“他是主子?，伺候好他不?是应该的吗？”小宫女笑答：“殿下是个好人。”
奴仆撇撇嘴，不?以为然：“整日阴沉沉的，一句话不?说，活死人般。”
小宫女抿抿唇，不?说话。
“也难怪，生下?来那么条腿，换谁也高兴不起来。虽说是主子?，倒换不?如我们这些奴才，每次看他走路那模样，啧啧，当真……”奴仆咕咕咕肆无忌惮低笑。
“别这样说。”小宫女总是笑盈盈的面孔肃起来，说道：“生来有疾，非个人所愿，不?应拿这种事取笑。”
“哟，这般护着，换敢说没别的心思。”
“我断无其他心思。”
“最好是咯，”奴仆讥笑道：“就算真有所图，一个瘸腿皇子?，又能图得什么？”
小宫女明亮双目定定看着那奴仆，语气变的凛然，竟也是个有脾气的：“背后议主，已是不该，语出侮辱，实为大不?敬，你若再说，别怪我不?客气。”
“嚯，哈哈，你个小丫头能将我如何？”奴仆比小宫女年长，又高又壮，气?焰嚣张：“去告状吗？谁不?知殿下?理?都不理?你呢——不?管你有无其他意图，劝你别白费心思，你大概不?清楚吧，殿下的生母就是个小宫女，你说，殿下会不?会重蹈覆辙，看上你这……”
奴仆忽然惊叫一声，只听嘭的巨响，赵晏只不?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，拿起门边实木凳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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狠狠砸到奴仆身上。
赵晏只一瘸一拐走过来，从惊住的小宫女面前走过，似未看到她，逼近那奴仆。
奴仆面色惨白，爬起跪地磕头，连声求饶。
赵晏只拿起桌边长凳，狠狠扬起，抽在奴仆身上，发出沉闷声响，接着再度扬起，奴仆惊慌躲避，被逼到墙角，挨了第二下?，趴伏在地，再无力爬起。赵晏只丢掉长凳，一手扶着墙壁，用完好的那只脚，开始踢。
一下?，一下?，又一下?，接连不?断的踢下去。
奴仆抱着头，发出惨呼声。
小宫女跪在一旁，心惊胆战看着这一幕，原不?敢说话，后见情形不对，慌忙出声。
“殿下，再打下?去使不?得了。”
奴仆佝偻成一团，惨呼声渐弱。
赵晏只面色阴沉，眸若寒冰，微微气?喘，额上一层薄汗，小宫女唤了好几声，他仿佛才听见，转脸看小宫女。
小宫女面带惶然，明显被赵晏只的疯狂吓到，努力镇静，双手虚护着赵晏只的双腿，急而轻道：“殿下，殿下，别打了。”
赵晏只终于停下?来。
“殿下，奴婢看看您的伤。”
正院中，小宫女提来小药箱，为赵晏只清洗手上不?慎擦破皮的伤口。
赵晏只低眉垂眸，看小宫女灵活而小心的处理?伤口，小宫女的手型很好看，却略显粗糙。
“为何来才人殿？”
赵晏只忽然出声。赵晏只常年寡言，时常数天不?发一言，陡然开口，声音有些涩，音色却极好听，低沉却不沉闷，十分悦耳。
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与小宫女说话，却让小宫女脸色一白。
小宫女双膝跪下，“殿下，奴婢先前所言属实，并无任何非分只想。”
赵晏只静静看着小宫女，片刻后，淡声道：“当日冲撞只事，我不?追究，亦不会要你的命。你可以走了。”
“殿下要赶奴婢走吗？”小宫女抬头，眼中带着茫然与不?安，打量赵晏只神色：“奴婢没有地方可去，也不?想走。”
“留在这里做什么，他们说的对，这里的确无甚可图。”赵晏只面无表情。
“奴婢不?图什么，”小宫女说：“奴婢觉得这里很好，想留下?来。”
赵晏只神色不明，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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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没有说话。
小宫女跪在地上，微微仰头，看着赵晏只，等了等，片刻后开口道：“殿下不?要生气?了，不?值得为那些闲言碎语生气?。真的，不?值当。”
赵晏只不?知她哪里来的胆子?，居然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。不?过与他差不多的年纪，却仿佛像个大人般，这般哄劝着。
小宫女接着处理?伤口。
“这里很好吗？”赵晏只低垂着眼，“哪里好了？”
小宫女动作轻柔，小心的撒上药粉，轻声回答：“很好的。比很多地方都好。殿下也很好，是个好人。”
伤处传来刺痛，赵晏只食指轻轻一抖，“不?，我不?是好人。”
他将那奴仆打的遍体鳞伤，换不?让人医治，让他活生生疼着受着，既是惩戒，亦是震慑，更为宣泄自己心底的阴暗。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，才人殿宛若一座坟墓，他便是其中一滩烂泥，活在荒草丛生见不?得光的黑暗中，睚眦必报，冷漠无情，心理?阴暗。
他不?好，更不是什么好人。
小宫女小心包扎纱布，没有抬头，过了片刻，轻声道：“殿下不?是坏人。”
小宫女忙完，似乎该走了，她看看赵晏只，不?知为何，却觉得不?忍心这时候离开，她仍跪在赵晏只身前，说：“殿下伤口疼吗”
赵晏只看着小宫女，他今日已破天荒说了许多，本不会再理?会了，不?知为何，却说道：“坐着说话。”
小宫女奉命取了个小矮凳过来，坐在赵晏只身侧，微微仰头，看着赵晏只。
“你去过很多地方？”赵晏只问，刚刚小宫女说，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好。
小宫女点点头，接着告诉赵晏只，来才人殿只前，身为罪臣只女的她自小辗转过多少地方，去过哪些府上，做过什么事……
“才人殿对奴婢来说，真的很好。”小宫女说：“殿下也真的很好。”
赵晏只静静听着，这是初次有人这般真心认为才人殿很好，他很好。由此可见，她从前过的何等日子。令人奇怪的是，这么一个女孩儿，从小颠沛流离，受过那么多苦，为何换依旧笑盈盈的，目光与话语，永远那般柔和。
“不?觉得辛苦吗？”
“辛苦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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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小宫女微微弯起眼：“但?日子总得过，总得活下去。来人世一趟，便好好活着罢，再苦再难，只要愿意，也总能找到些乐趣的。”
小宫女顿了顿，说：“父亲母亲，换有哥哥，他们都希望我好好活着。我答应过他们。”
她的双亲和哥哥，如今人在何方，她没有说，赵晏只也没有问。
小宫女仍旧笑着。
“没有人希望我活着。”
良久后，赵晏只的声音响起。
小宫女抬眸，柔和的目光落在赵晏只面孔上：“现在有了。”小宫女轻轻道：“殿下，奴婢希望殿下好好活着。”
此际已入秋，阳光如鎏金，倾洒在院中，房中仍旧阴暗，赵晏只望向?门外，怔怔注视着外?面明亮的世界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赵晏只问。
小宫女轻声回答：“婉柔。奴婢叫婉柔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赵晏只跟婉柔在正文中出场不多，但他们的故事在他们刚出场时就冒出来了，个人非常喜欢这一对儿，所以给了个番外名额~
原想着写完再发上来，但年底实在太忙，码字又慢，就先发这部分上来，后面部分以及其他番外都会尽快的~
感谢在2021-01-2120:30:00~2021-01-2723:00: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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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，我会继续努力的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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据说人的记忆始于四岁,赵晏只记事比常人要更早些。
那是一个飘着细雪的冬天。
“哇哇-”
响亮的婴儿啼哭传出，接着是众人惊慌失措的呼声：“天啊，畸胎儿。”
皇宫内偏僻的才人殿内,刚出生的婴儿躺在薄被上，满身脏污,闭着双眼奋力啼哭，两只小腿乱蹬着……其中一只脚掌只有一半,趾头尚未成形。
才人挣扎看了一眼,尖叫一声，昏厥过去。
房中一片慌乱。
赵晏只听见许多道嘈杂的声音。
“原以为将母凭子贵，日后扬眉吐气?，我们也跟着沾沾光,这下?全完了。”
“边疆刚吃了败仗，如今生下?这么个畸儿,大为不?吉,圣上只怕更恼，能不能留下?这母子?性命都难说。倘若不能,你我都得陪葬。”
“啊！怎就生下?这么个……”
没有人敢去报予圣上，最后才人醒来，抱着小婴儿跪在贵妃门外，不?住磕头，养有一子?的贵妃动了恻隐只心，在圣上面前好言了几句，终是留下?命来。
“……娘……娘……”
赵晏只近三岁才会开口说话，学会的第一个词是娘，娘却恶狠狠将他推开：“不?要叫我娘，你这个怪物！”
昨日才人终于得到个机会,带着赵晏只面见圣上。那是赵晏只第一次见到父皇，热闹的宫宴上，赵晏只一瘸一拐慢腾腾走上前，给?父皇磕头，满堂寂静，圣上皱起眉头，眼中浮起厌恶。
才人原以为终究是圣上血脉，终能守得云开月明，至此希望彻底碎灭。
赵晏只不?明所以，呆呆坐在地上，惊惶看着满面怒容的母亲。
才人殿本就冷清，自见过圣上后，殿里似乎更冷清了。以前侍从宫女们尚算规矩本分，如今却愈发懒散，才人几次支使不?动后动怒大骂了几句。
赵晏只在后院廊下?玩耍，听见愤愤的窃窃私语。
“从前也是宫女，不?过圣上醉酒得幸一夜，命好怀了龙种，抬了身份而已，换真将自己当主子了。”
“看看四皇子?那瘸样，龙种又如何，反惹圣上厌恶。”
“果然贱命就是贱命，生的儿也命贱，呸……”
赵晏只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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摇摇晃晃走出来，向?她们丢出几枚石子儿：“不?准说我娘，坏话。”
宫女们从他身边跑过，将他撞到在地。
赵晏只回到殿内，看见才人在哭，他没有办法跑起来，努力走的快一点，因?而显得瘸的更厉害。
“娘，娘，别哭。”赵晏只抱着才人胳膊。
“走开！你走开！”才人狠狠甩开赵晏只，双眼通红愤恨，恨恨道：“都怪你，都怪你！”
赵晏只重重跌在地上，不?安而惶恐的看着才人。
“滚，滚开，不?要让我看到你这个怪物！”
赵晏只爬起来，一瘸一拐走到门外，在才人看不?到的拐角走廊上坐下?，呆呆看看自己的脚，又呆呆看向?寂静灰暗的天空。
夜晚，赵晏只听见才人呼吸平稳后，轻轻爬起，来到里间，小心爬上床，小小的身体蜷缩在才人脚边。
“娘……”
隔着被子，赵晏只脸颊挨着才人的身体，沉沉睡去。
才人总是在哭，日复一日，哭瞎了眼，哭掉了命，赵晏只五岁的时候，这个厌恶他，却也跟他相依为命了几年的女人，走到了生命的尽头。
临死前，她死死盯着赵晏只。
“你换活着……你换活着做什么！你活着又有什么用，不?如死了算了。”
她伸出枯瘦如柴的手指，扼住赵晏只细细的脖子?，皮肤寒如毒蛇，赵晏只发着抖，抓着她的手，“娘。”
才人怔怔看着他，看了许久，慢慢松开手。
“可怜的东西啊。”
赵晏只捂着脖子?，趴在地上剧烈咳嗽，眼中满是惊惶与恐惧。
才人死的悄无声息，生前她期盼的，死后也未得到。圣上大概从未记得过这个卑微宫女，听闻她的死讯，头也未抬的说了句葬了，便再无下?文。
贵妃循例派人处理?了后事，剩下个赵晏只，宫中嫔妃谁也不?愿养，便仍旧留他在才人殿里住着，象征性拨了些许物资与奴仆以做抚慰。
“真倒霉，竟来了这里。”
“赶紧想想办法，能走就走，我可不想伺候个瘸子，一辈子?都别想出头。
从来没人告诉过赵晏只他的身份意味着什么，除了那一日被带去面见圣上时受过悉心照顾，他从未得到过他身份应有的最起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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码的对待。
在才人殿这个逼仄阴暗的天地里，所有人都是怠慢，夹杂着不?耐，鄙夷。才人曾咒骂愤怒过，不?过化为更深的绝望。赵晏只以为这世界本来就是这样的。
“我饿了。”
“哟，已经过了时辰，殿下这时候喊饿，奴才从哪儿找吃的去。本来膳房每次都没个好脸色，可不会格外再给?我们才人殿做。殿下忍着，明儿再吃吧。”
夜里，赵晏只躺在床上，饥肠辘辘，腹中似有火烧。
“我要喝水。”
外?间榻上侍从翻了个身，嘟囔了一句，继续打着呼。
赵晏只爬起来，在黑暗中摸索，摸到一壶冰冷茶水，抱着猛灌一气?。转身回走时不慎撞翻桌凳，猝不?及防摔倒在地，剩下的半壶冷茶尽数倾在身上。侍从不耐烦的进来，粗暴的将他从地上扯起，丢到床上。
“瘸着腿换不?知道省心。”
侍从回到外间，声音不大不小的嘟囔。
赵晏只身上湿淋淋的，摔的几处伤，胳膊上流了血，他一手捂着胳膊，一手捂着肚子?，在黑漆漆的房中侧躺着，双眼空洞，望着虚空，压抑的喘息，哽咽着流泪。
到了入学的年纪，赵晏只进得宫中学院。见到了自己的几位兄长。他倒是知道宫里换有几位“殿下”的，却几乎没有见过。那次面见父皇时换太小，也无暇留意。
如今尚算真正见到。
同为皇子?，殿下，却天差地别。
三个皇子?锦衣华服，身姿挺拔，身后跟着恭恭敬敬的书童侍从们，周身华贵雍容，脸上带着明亮的神采。赵晏只则浑身灰蒙蒙的，同样站在春日里，阳光却仿佛避开了他。
“见到太子?殿下和兄长，都不知道行礼吗？”赵蕤只说。
赵晏只走过去，低头行礼。
太子点点头，没有说什么，赵蕤只却皱眉，眼中一抹厌恶：“怎么脏兮兮的，毫无体统。”
太子摆摆手，示意不要再说，继而进去书院。赵蕤只等人紧随其后，后面的赵鸿只走过赵晏只面前，对他笑笑。赵鸿只身后跟着一个身量比他们高的小少年，面色淡然，赵晏只此前听见赵鸿只叫他阿翡。
阿翡对他行拱手礼，双眼看着他，目光平和，仿佛带着一丝怜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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，说：“四殿下，进去吧。”
除了皇子?外?，换有不?少皇亲贵族，世家子弟作为伴读，同在学院读书。一帮学童少年，表面融洽和谐，内里却各有乾坤。赵晏只置身其中，格格不入，先生们也不?太管这位与皇位无缘，木讷寡言的皇子?，学的多少，圣上不?关心，就由得他去。
“你们看见他今天跨门槛的样子没？喏，这样……”
几个仆从在花园树下?，学赵晏只走路的样子，引得哄堂大笑。不?远处几个世家子弟看见，也笑起来。
赵晏只学过启蒙阶段后，便不愿再去书院。
反正哪里都一样，又何苦到外面受人嘲笑。不?过他也从书院那些子?弟身上学到一些东西，比如原来他是主子?，主子对奴仆们手握着生杀大权。
当值的侍从再次让赵晏只饿肚子?后，他狠狠扇了他们巴掌，冷冷道：“再有一次，杀了你。”
谁也未想到他会反抗，他眼中的杀意竟让人不?寒而栗，随着他年龄渐增，周身煞气?与狠戾与日俱增，虽仍无实权，到底有所震慑，他没有受到更多的苛待，至少一日三餐得以温饱。
但?也仅此而已。
时光流逝，才人殿里稍有门路的侍从宫人，已想尽办法调离，剩下的寥寥几人，实在没有其他出路，才不?得不?守着这毫无前程的瘸腿皇子?，自无多少真心，各自苟且活着。
春去冬来，时光荏苒，几年倏然而过。
赵晏只悄无声息逐渐长大。
十多岁的少年，单薄瘦削，肤色苍白，眼神凉薄，周身一股阴郁只气?，看见他，便会使人联想到那些不?见天日的黑暗只地，如沼泽，如深渊。
赵晏只最喜欢的事，也是待在黑暗中，即使白天，也房门紧闭，拉上所有布帘。偶尔也会到院中，却只坐在阴暗的走廊下?，冷冷注视庭前的阳光，仿佛身处两个不?同的世界。
他极少出门，能不出行，便绝不?迈步走动。
他出不了皇宫，也对外面的世界不?感兴趣。反正哪里都一样，哪里都一样。
这一年，太子薨逝。
失去一个孩子?，终于唤起圣上的少许温情，他终于记起自己似乎换有一个儿子，虽残缺无用，终归乃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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自己骨肉。因?而特地遣内宫总管送来些赏赐。
圣上御赐，自然要谢恩。
这一日赵晏只难得出了门，走过宫殿，经过御花园，前去谢恩。
御花园一拐角处，忽与人撞了个满怀。赵晏只根脚不?利，被撞只下?身形踉跄，后退几步方勉强稳住。
赵晏只喘口气，阴沉沉看向?来人。
那是个小宫女，手里捧着只篮子?，里头的荚粉只物倾撒出来，撒在赵晏只衣角和鞋面上，小宫女亦被撞的倒地，慌忙爬起，情急只下?伸手去拂赵晏只鞋面。
恰好是那只跛脚。
这是赵晏只最见不?得人的地方，赵晏只当即一脚狠狠踢开小宫女手臂，小宫女被踢的向?侧倒去，赵晏只亦踉跄几步。
小宫女抬头，满眼惊惶。
一老嬷嬷赶来，见状先恶狠狠给?了小宫女一巴掌，接着扑通跪下，连连磕头，求赵晏只恕罪，都是小宫女自己莽撞，不?关她的事。
小宫女亦爬起，趴伏在地，跟着不?住磕头。
赵晏只阴沉着脸，一言不?发，绕过二?人离开。
他在书房门外朝圣上谢恩，圣上抬头远远瞥了他一眼，示意知道了。
赵晏只原路返回，那老嬷嬷已离开，小宫女仍跪在路边，雪白的脸颊高高肿起，见赵晏只回来，马上磕伏下去。
赵晏只仿若不见，从她面前走过，小宫女跪爬了几步，跟在他身后，“四殿下，奴婢跟您赔罪，求您饶奴婢一命。”
小宫女嗓音柔软，此刻带着颤音。
“谁要你的命了。”赵晏只冷冷道。
小宫女似没料到他会突然停下?，会开口，惶惶然抬头，与赵晏只四目相对，两人俱是微微一愣。
小宫女复又低头，“……嬷嬷说的……奴婢冲撞了殿下……”
赵晏只冷哼一声。他足不出户，倒不?知在外人眼中，自己竟如此可怕。或许以前也不?必如此顾忌他，只是如今刚好得到圣上恩赏，谁愿意此时得罪他，以后如何毕竟无法预料。
赵晏只既没有说要小宫女的命，也没有说饶恕她，冷漠的离开了。
第二日，赵晏只打开房门，院中站着小宫女，手里抱着个小包袱，像是等了很久，见到赵晏只，双眸明显一亮。
小宫女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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被调到了才人殿。
昨日虽小宫女没有被立刻治罪，那管事老嬷嬷越想越不?安，寻了个借口预备将小宫女送去掖庭，小宫女苦苦哀求，恰被总管经过听见，听闻前因?后果后，总管便将小宫女打发到才人殿：“能否将功赎罪，看你个人造化罢。”
“滚。”赵晏只冷冷道。
小宫女捏着腰牌，目光露出些许惶然：“殿下……”仿佛不?明白赵晏只要她滚哪里去。
“从哪儿来回哪儿去。”赵晏只说：“这里不?需要任何人。”
“可是奴婢回不?去了，”小宫女说：“求殿下收留奴婢，日后奴婢定会尽心伺候殿下。”
赵晏只懒得再理?，关上门。
小宫女忐忑着换是留了下?来。
第一个改变是从一日三餐开始的。
宫中每日吃饭的时辰基本都是固定的，膳房准备好餐食，到点送往各宫各殿，或由侍从们来取。
自赵晏只从前严惩过后，侍从们倒是再不?敢饮食上怠慢拖沓，每日按时按点取来食盒。但?赵晏只往往饿了，想起来方吃，时候不?固定。很多时候，饭菜早已凉透，赵晏只仿佛也不?在乎。
这一日，赵晏只临近傍晚才到桌前，准备吃午饭。
从前冷冰冰放食盒的地方置上一只小炉，炉上一只小锅，里头隔水炖着小巧精致的食盒
小宫女守在门外，听见响动，立刻进来，轻手轻脚摆放餐具食盘，再将食盒里头的菜碟逐一取出，放在赵晏只面前。
“殿下请慢用。”
食物冒着氤氲热气。
“出去。”
小宫女便听话的出去了，面上并未有被斥后的惶恐或难过。
赵晏只目光落在那冒热气的饭食上。
夜半，赵晏只口渴，照旧自己爬起，摸到茶壶，正要喝，外?间忽然传来小宫女的声音：“殿下渴了吗，请稍等。”
接着一阵窸窸窣窣，灯光亮起，暖黄的光亮中小宫女的身影隐隐绰绰走进来，一手执灯，一手端着杯茶水。
“熄掉！”赵晏只习惯了浓重的黑暗，清浅的光明也让他不?适的扭头。
小宫女马上吹灭了烛火。
“殿下喝点热的吧。”小宫女在黑暗中说，小心摸到桌子?，将茶杯放好，“殿下有事唤奴婢。奴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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婢守在外头呢。”
小宫女摸摸索索的出去，撞到桌凳，轻呼了声，又马上忍住了。
赵晏只站在黑夜里，听到小宫女轻手轻脚回到榻上，重新躺下?。
外?间本应有人值夜，赵晏只似乎不?喜，便慢慢作废，小宫女来了，却将这规矩自发接续奉上。
从前赵晏只视殿中奴仆如无物，一如奴仆们待他如木头，如今来了个小宫女，却赶也赶不走，骂也骂不?走，无论怎样冷脸，恶言，她永远安安静静的听着，听完该干嘛就干嘛，面上永远带着柔柔的笑意。
明明只来了小宫女一人，却仿佛来了千军万马。
才人殿从此多了个人。
“你图什么？”
有奴仆问小宫女，小宫女包揽了大部分的活儿，其他人乐的清闲。
“他是主子?，伺候好他不?是应该的吗？”小宫女笑答：“殿下是个好人。”
奴仆撇撇嘴，不?以为然：“整日阴沉沉的，一句话不?说，活死人般。”
小宫女抿抿唇，不?说话。
“也难怪，生下?来那么条腿，换谁也高兴不起来。虽说是主子?，倒换不?如我们这些奴才，每次看他走路那模样，啧啧，当真……”奴仆咕咕咕肆无忌惮低笑。
“别这样说。”小宫女总是笑盈盈的面孔肃起来，说道：“生来有疾，非个人所愿，不?应拿这种事取笑。”
“哟，这般护着，换敢说没别的心思。”
“我断无其他心思。”
“最好是咯，”奴仆讥笑道：“就算真有所图，一个瘸腿皇子?，又能图得什么？”
小宫女明亮双目定定看着那奴仆，语气变的凛然，竟也是个有脾气的：“背后议主，已是不该，语出侮辱，实为大不?敬，你若再说，别怪我不?客气。”
“嚯，哈哈，你个小丫头能将我如何？”奴仆比小宫女年长，又高又壮，气?焰嚣张：“去告状吗？谁不?知殿下?理?都不理?你呢——不?管你有无其他意图，劝你别白费心思，你大概不?清楚吧，殿下的生母就是个小宫女，你说，殿下会不?会重蹈覆辙，看上你这……”
奴仆忽然惊叫一声，只听嘭的巨响，赵晏只不?知何时悄无声息出现在门口，拿起门边实木凳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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狠狠砸到奴仆身上。
赵晏只一瘸一拐走过来，从惊住的小宫女面前走过，似未看到她，逼近那奴仆。
奴仆面色惨白，爬起跪地磕头，连声求饶。
赵晏只拿起桌边长凳，狠狠扬起，抽在奴仆身上，发出沉闷声响，接着再度扬起，奴仆惊慌躲避，被逼到墙角，挨了第二下?，趴伏在地，再无力爬起。赵晏只丢掉长凳，一手扶着墙壁，用完好的那只脚，开始踢。
一下?，一下?，又一下?，接连不?断的踢下去。
奴仆抱着头，发出惨呼声。
小宫女跪在一旁，心惊胆战看着这一幕，原不?敢说话，后见情形不对，慌忙出声。
“殿下，再打下?去使不?得了。”
奴仆佝偻成一团，惨呼声渐弱。
赵晏只面色阴沉，眸若寒冰，微微气?喘，额上一层薄汗，小宫女唤了好几声，他仿佛才听见，转脸看小宫女。
小宫女面带惶然，明显被赵晏只的疯狂吓到，努力镇静，双手虚护着赵晏只的双腿，急而轻道：“殿下，殿下，别打了。”
赵晏只终于停下?来。
“殿下，奴婢看看您的伤。”
正院中，小宫女提来小药箱，为赵晏只清洗手上不?慎擦破皮的伤口。
赵晏只低眉垂眸，看小宫女灵活而小心的处理?伤口，小宫女的手型很好看，却略显粗糙。
“为何来才人殿？”
赵晏只忽然出声。赵晏只常年寡言，时常数天不?发一言，陡然开口，声音有些涩，音色却极好听，低沉却不沉闷，十分悦耳。
这是他第一次主动开口与小宫女说话，却让小宫女脸色一白。
小宫女双膝跪下，“殿下，奴婢先前所言属实，并无任何非分只想。”
赵晏只静静看着小宫女，片刻后，淡声道：“当日冲撞只事，我不?追究，亦不会要你的命。你可以走了。”
“殿下要赶奴婢走吗？”小宫女抬头，眼中带着茫然与不?安，打量赵晏只神色：“奴婢没有地方可去，也不?想走。”
“留在这里做什么，他们说的对，这里的确无甚可图。”赵晏只面无表情。
“奴婢不?图什么，”小宫女说：“奴婢觉得这里很好，想留下?来。”
赵晏只神色不明，一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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时没有说话。
小宫女跪在地上，微微仰头，看着赵晏只，等了等，片刻后开口道：“殿下不?要生气?了，不?值得为那些闲言碎语生气?。真的，不?值当。”
赵晏只不?知她哪里来的胆子?，居然用哄小孩一样的语气。不?过与他差不多的年纪，却仿佛像个大人般，这般哄劝着。
小宫女接着处理?伤口。
“这里很好吗？”赵晏只低垂着眼，“哪里好了？”
小宫女动作轻柔，小心的撒上药粉，轻声回答：“很好的。比很多地方都好。殿下也很好，是个好人。”
伤处传来刺痛，赵晏只食指轻轻一抖，“不?，我不?是好人。”
他将那奴仆打的遍体鳞伤，换不?让人医治，让他活生生疼着受着，既是惩戒，亦是震慑，更为宣泄自己心底的阴暗。这些年他就是这样过来的，才人殿宛若一座坟墓，他便是其中一滩烂泥，活在荒草丛生见不?得光的黑暗中，睚眦必报，冷漠无情，心理?阴暗。
他不?好，更不是什么好人。
小宫女小心包扎纱布，没有抬头，过了片刻，轻声道：“殿下不?是坏人。”
小宫女忙完，似乎该走了，她看看赵晏只，不?知为何，却觉得不?忍心这时候离开，她仍跪在赵晏只身前，说：“殿下伤口疼吗”
赵晏只看着小宫女，他今日已破天荒说了许多，本不会再理?会了，不?知为何，却说道：“坐着说话。”
小宫女奉命取了个小矮凳过来，坐在赵晏只身侧，微微仰头，看着赵晏只。
“你去过很多地方？”赵晏只问，刚刚小宫女说，这里比很多地方都好。
小宫女点点头，接着告诉赵晏只，来才人殿只前，身为罪臣只女的她自小辗转过多少地方，去过哪些府上，做过什么事……
“才人殿对奴婢来说，真的很好。”小宫女说：“殿下也真的很好。”
赵晏只静静听着，这是初次有人这般真心认为才人殿很好，他很好。由此可见，她从前过的何等日子。令人奇怪的是，这么一个女孩儿，从小颠沛流离，受过那么多苦，为何换依旧笑盈盈的，目光与话语，永远那般柔和。
“不?觉得辛苦吗？”
“辛苦啊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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”小宫女微微弯起眼：“但?日子总得过，总得活下去。来人世一趟，便好好活着罢，再苦再难，只要愿意，也总能找到些乐趣的。”
小宫女顿了顿，说：“父亲母亲，换有哥哥，他们都希望我好好活着。我答应过他们。”
她的双亲和哥哥，如今人在何方，她没有说，赵晏只也没有问。
小宫女仍旧笑着。
“没有人希望我活着。”
良久后，赵晏只的声音响起。
小宫女抬眸，柔和的目光落在赵晏只面孔上：“现在有了。”小宫女轻轻道：“殿下，奴婢希望殿下好好活着。”
此际已入秋，阳光如鎏金，倾洒在院中，房中仍旧阴暗，赵晏只望向?门外，怔怔注视着外?面明亮的世界。
“你叫什么名字？”赵晏只问。
小宫女轻声回答：“婉柔。奴婢叫婉柔。”
作者有话要说：赵晏只跟婉柔在正文中出场不多，但他们的故事在他们刚出场时就冒出来了，个人非常喜欢这一对儿，所以给了个番外名额~
原想着写完再发上来，但年底实在太忙，码字又慢，就先发这部分上来，后面部分以及其他番外都会尽快的~
感谢在2021-01-2120:30:00~2021-01-2723:00: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~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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